出品 |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| 黄瓜汽水 编辑、题图 | 渣渣郡
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“那個NG”(ID:huxiu4youth)。在这里,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、故事和态度。
王心凌的声音再一次在电视机响起,周杰伦九年前的演唱会如今有一亿人在手机里观看,甄学依然霸占着影视解说的高地,音乐综艺节目里站着年逾花甲的林子祥和叶倩文,《食神》里的珍宝海鲜舫沉没三天后,转身迎来了周星驰的60岁生日。
怀旧情绪并不罕有。正如直男追忆罗马硬汉,文青怀念民国骚人,这样的遥望怀古,都带着不切实际的滤镜。
当怀旧周期被压缩得越来越短,几乎成为一个文化显学时,我开始好奇:是什么,让怀旧愈发年轻化?
你不会想念你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。
而80后与90后共同拥有的,构成了当下目之所及有关怀旧的所有内容——众神世代。
先说音乐。
线上演唱会就像一场资本的垂钓,每次都能钓上来一大批亟需怀旧的鱼。他们握着一方窄窄的屏幕,试图找回曾经站在现场或者戴着耳机时的悸动。
如果给线上演唱会划出时间线,你会发现这是一场事先张扬的怀旧计划。观众带来的每一次流量,都没有让资本失望。
2021年12月,西城男孩线上演唱会在视频号打响第一枪。
今年4月1日,张国荣线上演唱会在线观众900万;
4月15日,崔健线上音乐会收看人数4500万;
5月20日、21日,周杰伦演唱会总观看量破1亿;
5月27日,罗大佑和孙燕姿在两个平台打擂台,观看人数分别斩获4000万和2.4亿;
6月,后街男孩和西城男孩合体,观看人数4600万。
如果不是“线上”二字,甚至让人感觉翻开了20年前的报纸。
在华语乐坛一潭浑水的当下,唱片行业死亡,流量和算法捧出无数你不想听却又被逼洗脑的神曲。而那些远古的名字,就像是在一场混战中请出了阿瑞斯和雅典娜,古典、正确而威严。
他们的声音所具备的意义,就是“恒久不变”。这种确定性如同镇静剂一般,给慌张、焦虑、迷茫的一代人注射进体内。
7月2日,B站与杰威尔达成版权合作
弹幕刷屏“终于等到周杰伦”
音乐同步影响着综艺。
当所有人都认为枯竭的《浪姐3》不会再有奇迹发生时,王心凌赌对了一次。
在这档综艺节目建构的语境里,所有女性都默认要改变、打破自己的刻板印象,就连Twins都没有选择赢面更大的《下一站天后》赚情怀。而王心凌却走上相反的方向:不变。
当扎着高马尾的女孩,唱着2004年发行的《爱你》出场时,她便兑现了一个长达20年的承诺。就像请出布兰妮站在舞台上穿着露脐装跳Baby One More Time一样,经历这种画面的人,恐怕都会产生不切实际的眩晕感——如果一切都可以保持不变,那我是否能找回20年前的快乐无虑?
至于业务水平,王心凌算是台湾音乐产业“四大三小一蛇团”中的一个“小”而已。
不管是个人风格还是歌曲质量,并不具备当年台湾流行音乐最大的能量。试想一下,如果来到《浪姐3》舞台上的是蔡依林或孙燕姿,效果会否比王心凌效应更恐怖?
但仅仅是王心凌重回舞台,就足以把众人掀个跟头了。
80-90后观众与香港之间的关系,停滞在“怀旧”二字面前。香港永远是莫文蔚唱着“分分钟都盼望跟他见面,默默地伫候也从来没怨”,是满头银发的周星驰站在珍宝海鲜舫面前。
所以观众想听的,仍然是1993年的《海阔天空》和2006年的《最佳损友》。整场节目透露出“抱残守缺的繁荣”,并没有打捞主流话语外的粤语残片。
在这场不断加码的怀旧过程中,观众的宽容度也在悄悄增加。
一部2011年开播的《甄嬛传》,花了十年时间凝结成一本厚厚的《甄学》,而《甄学》的文字就是互联网海量的二次创作信息。有人以此为生,做出百万粉丝的账号,榨取76集的每一滴内容,贩售着关于这部电视剧的一切边角料。更多参与其中的普通观众,在十年间从学生仔变成打工人,就着《甄嬛传》的背景音,咽下20多块钱的外卖。这或许是他们在焦虑时代下,为数不多内心平静的时刻。
除此之外,2006年的《武林外传》、2005年的《亮剑》、2005年的《家有儿女》仍然在为内容创作者和内容消费者提供情怀语料。
多少人在B站敲下“山本大意失先人”的弹幕之后还是笑得前仰后合,似乎他们的笑点永远停留在旧故事里。
眼前路一片渺茫,便只能回头望。就这么挖下去,一路挖到《我爱我家》、《编辑部的故事》和《贫嘴张大民的生活》,我们还剩多少部库存可以用来考古?
人们说起中国电影,停在了一部《让子弹飞》,甚至连姜文自己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,因为他也没能拿出更好的新故事。
影音之外,被誉为第九艺术的游戏也在不断推出重制版。这些被历史证明成功的作品,正在成为游戏厂商的新理财产品。
不管是备受好评的《生化危机2》、还是被喷烂的《魔兽争霸3》、或是马上到来的《最后生还者》和手游版《暗黑破坏神》。
我们无意从道德角度指责各大厂商的商业考量,但当一个游戏小子目睹新游戏不断跳票,旧东西却不断翻新出局的状况时,难免会感到失望。
一切现象都在不断提醒你:
旧的就是最好的。观众不必为新的故事冒险,资本也不必。
人们永远相信,十六七岁到二十多岁的那段时间是黄金时代。
而黄金时代的产物永远是正确的。
那么,那些正在经历自己的黄金时代的人呢?
作为互联网原住民,00后是这波怀旧浪潮的局外人。他们成长在抖音与B站的天下,兴趣圈层更加闭合,吸取的信息养料来自一套更复杂的分发机制。
千禧年初,音乐产业在环境和时代的双重利好下,经历了迅速的膨胀增长,制造了90后所说的众神,紧接着一个踉跄,进入漫长的枯萎期。而今的华语乐坛并不是完全没有好音乐,只是好音乐不再那么容易和最多数听众碰面了。
如今说起音乐,不是一首歌的时间,而是15秒短视频里的一个BGM。刷到了好听的bgm,然后返回音乐软件找到这首歌,用户的操作习惯已经悄悄被算法改变。
为了窥探00后的审美趣味,我找到了3个年纪相仿、经历不同、爱好不同的00后。诚然,他们不能代表全体00后,但我们依旧可以从个体身上找到一些暗线。
一个私人化的粗糙观察是,90后的青春期,或多或少会有摇滚元素的参与;而00后的成长离不开说唱。二者虽然都是舶来品,但折射的态度却是不同的:前者愤怒彷徨,后者随心所欲。
而在周杰伦身上,两代人的价值观令人意外的一致。
00后女孩姜一告诉我,她现在已经没有固定喜欢的歌手了,但如果要说起青春期的播放量第一,那会是张杰、汪苏泷和周杰伦。虽然张杰很土,汪苏泷很“青春疼痛”,但依然不影响那些歌出现在她的十七岁歌单里。
而她最喜欢的电影,有长大后才被各种影视解说反向安利的《霸王别姬》,也有和闺蜜聚会必看的《小时代》,即便二者差别很大。
她猜想,自己长大后或许也会变成一个“怀旧派”,因为她也认同“20年前的音乐和电影更用心”。“如果十年后也能看到我们喜欢的明星复出,我也会很激动。就像是和当年的朋友一起和青春来一个重逢,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”。
02年出生的男孩周全,最喜欢的歌手分别是Drake、J Cole和周杰伦。
他对王心凌引发的大型怀旧现象并不能共情:“只是因为当年有一定的粉丝基础,再通过短视频平台引流一传十十传百。也许有真正的粉丝在支持吧,但更多的是一些没有听过王心凌的跟风网友而已”。
那些80-90后缅怀的旧事物,他虽然很欣赏,但也承认并不是很感冒:“我觉得2000年左右的歌曲非常好听,但是那个时代的电影我很少看。我更喜欢现在的电影,因为我喜欢与时俱进的感觉”。
一个刚下班的90后,在公交车上打开QQ音乐听了一首周杰伦的《七里香》,闭上眼睛回到了六年级暑假的午后。这种感触当然也是怀旧。
怀旧是人类创造出的独特情感,甚至连“怀旧”这个词都是人造杜撰的。1688年,一位瑞士医生在一篇医学论文中提出:“nostalgia这个词的表现力可以说明源于返回故土的欲望的那种愁思”。
怀旧/nostalgia,来自两个希腊词语:nostos(返乡)和algia(怀想),是对于某个不再存在或者从来就没有过的家园的向往。“怀旧是一种丧失和位移,但也是个人与自己的想象的浪漫纠葛。”
只要世界的车轮向前滚动,永远都会有人回头看。我们正在经历的这场复古浪潮,就像一场大迁徙中的休息。明知新世界即将到来,却迟迟不肯开门。
无论世界如何变化,总有一群人正在怀旧。而今天怀旧的主角变成了在争议声中长大的80后和90后。曾经的小孩们成为夺取话语权力的壮年,合谋策划出一场漫长的告别。
新世界不再有吸引力。于是我们频频回头张望,寻找曾经跟世界那个熟悉的连接点。
而沉浸在怀旧之中的人们,未来或将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——数十年后,人们该拿什么怀旧我们当下?又有什么能够证明我们驻足过、创造过的世界?
怀旧其实是在寻找一种群体性情绪,在飘荡中握住确定性、安全感和归属感。个体被雨打风吹,变成孤单的原子,渴望重新抱在一起。而引导我们抱团的,就是怀旧——解决当下焦虑的唯一手段。
人类总是在安稳与冒险、保守与自由、怀旧与展望这两个方向摇摆,而摇摆的过程,构成了我们大多数人的人生。
我们依赖过去美好的经验,希望能从旧日的吉光片羽中,借几分面对未来的勇气。
正因为我们经历过最好的,所以才看清了当下的不如意。
而当下的每分每秒,或许也是他人未来怀旧的主题曲。